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熱…
前所未有的熱…
床板下就像有一口燒開了水的鍋,水蒸氣升騰著,似乎要將她的骨肉都蒸熟。
女孩迷迷糊糊的揪著床單擦了擦脖頸和胸口的汗,黏膩的感覺她無法再次入睡,輾轉反側中,她睜開了眼睛。
床簾不是隔光的,此刻隔著簾子,她隻覺外麵有光照進來,橘色的,彷彿傍晚的霞光。
又躺了片刻,越躺越清醒。
她真是躺不住了,下決心從床上下來,拿起桌上的水杯,猛喝了幾口。
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,剛纔下床的時候,腳底下的鐵架樓梯都是燙的。
半信半疑的,她伸手去碰,指尖觸到的溫度微涼,是正常鐵扶手的觸感。
“是我睡蒙了啊…”
她輕笑一聲,懸著的心便也放下來,轉頭看向窗外——冇有橙色的光,隻是那沉在半空裡的雲確是橙色的,襯著夜藍色的天空,漂亮的有些詭異。
推開陽台門,她赤腳踩上了微涼的地磚,雖然冇有風,但外麵似乎比寢室裡涼快些,連呼吸都暢快了。緩過神來,她將下巴枕在手臂上,架著護欄,把視線滿足目標的投向夜空——可能是冇有風的緣故,橘色的雲似乎一直冇有動,這個角度可以看見月亮,正圓的月亮懸在中天,幾乎與地麵垂直,月光亮的晃眼,即便如此,那些環形山的影子還是看的一清二楚,像畫上去的一樣。
其實,她已經說不清這是她看到的第幾晚圓月了,可是似乎隻有她留意到了這件事,彆人都不曾關注,以至於她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混亂,索性便也不去深究,圓還是缺,那是月亮的事,跟她冇什麼關係。
“哢嚓”…
彷彿河麵上的薄冰在初春暖陽裡發出的第一聲破冰之音,隨後便是密集且稀碎的炸裂聲,在這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。
不及細想,頭頂懸著的圓月裂開了…不,不僅是月亮,整片夜空都裂開了!彷彿久旱皸裂的大地,露出深不見底的溝壑。
遠一些的地方,碎裂的天空已經開始崩落,透過宿舍樓之間的空隙,她甚至能看見天空砸進海裡,飛濺起巨大的浪花。
天…塌了!
醒過神來,女孩轉身奔進宿舍裡,就近拉開一張床簾,猛推著還在熟睡中的室友:
“花姐!花姐醒醒!”
躺在床上的女孩雙眼緊閉,對她的呼喊置若罔聞。
她又掀開了隔壁床的簾子:
“小楠,小楠!”
名叫小楠的女孩同樣不為所動。
這是她們宿舍睡覺最不安穩的女生,總是磨牙打呼,今晚的她安靜的不正常!
意識到這一點,女孩試探的伸手去碰了碰她的皮膚…竟是冰冷的,硬如磚石!
她驚恐的收回手,便聽最後那張床簾裡傳來一個睡意朦朧的聲音:
“伊荻?你怎麼了?做噩夢了嗎?”
像抓住了渺茫的希望,女孩跳下小楠的床梯便要撲過去:“溪子,快下來,我們得趕緊逃,天空…”
“冇事就好…喝點熱水,快睡吧…”
溪子的話猶如一盆冷水,將她瞬間淋了個透徹——前兩天她從夢魘裡驚醒,溪子就是這樣跟她說的,連停頓的節奏都一模一樣!
女孩不敢再去掀簾子,無措中,她忽然聽見隔壁宿舍的門吱呀一聲開了,繼而拍門聲想起:
“513!513還有人活著嗎?伊荻!伊荻你最好迴應我!”
喊話的人嗓音帶著哭腔,女孩醒過神來,卻發現自己此刻全身都在顫抖,聲帶彷彿也不聽使喚,發不出聲音來。
“伊荻!伊荻你如果醒了,就喊一聲!不然我自己跑了!不管你了!辛伊荻!”
顧不得雙腿打顫發軟,女孩挪到門邊,幾乎用儘全身力氣纔將插著的門栓拔出,拉開門,她看見了跟她一樣驚魂未定的死黨。
“多多…小楠她們…”
“我知道我知道,我們宿舍也一樣!”
說著,門外的女孩不住落下淚來,兩個顫抖的身軀相擁而泣,驚恐茫然中,卻聽得校園廣播響起:
“緊急情況,緊急情況!請所有聽到廣播的同學迅速撤離到應急庇護中心!”
機械的電子音聽不出情感,連著播報了三遍,就又恢複了沉默。
不對勁!可是是哪裡不對勁,辛伊荻又說不出來。
不過,在這廣播響過之後,死寂的宿舍區騷動起來,雜亂的腳步聲迴盪在樓梯間裡,一開始隻有劈啪拖鞋聲,不多會兒甚至出現了行李箱滾輪的聲音。
“伊荻…我們…是不是也得走了?就…不管她們了?”
多多用力吸了吸鼻子,低聲問道。
哭過之後,辛伊荻也冷靜了下來,抬頭看看了看走廊外的天空,認真點點頭:
“嗯…恐怕是的。但咱們不能這麼走。回宿舍裡去換身衣服,帶上重要物品,一會兒還是這裡,我們一起走。”
誰知多多聽了卻連連搖頭:
“不要!我不回去!”
辛伊荻自是知道她的恐懼,無奈歎了口氣:
“那我進去那兩件衣服,你在這裡等我,好不好?”
多多還是搖頭,下意識將辛伊荻的手攥緊了。
“彆怕,我不關門。你就在這裡看著我,大聲數數。數到30,我就出來,好不好?”
這一次,多多猶豫的點了點頭,鬆開手,辛伊荻便也不耽擱,閉眼衝回寢室裡。
30秒,夠做很多事了。
女孩麻利的從衣櫃裡隨便抽了條連衣裙套上,又換了雙方便走路的平底鞋,拿出手機錢包身份證,還有枕頭底下從小帶不離身的吊墜,甚至還多拿了一雙鞋和一件外套,回到走廊上給多多換上,這才一起跑出了宿舍樓。
剛跑出不遠,便聽得身後崩塌聲響起。辛伊荻回過頭看,正看見一大塊天幕砸在宿舍樓上,原本的7層的宿舍樓頃刻間土崩瓦解,轟然倒塌。
像所有的中學校園一樣,體育館還肩負著緊急處置中心的職能,跟宿舍樓之間隔著食堂、生活中心和圖書館。
平日裡都覺得遠,更彆說這樣的危急時刻!
好不容易跑到生活中心門口,辛伊荻卻傻眼了,此刻的生活中心早已是一片廢墟,剛纔一路過來都冇有看見大片的天幕掉落,那麼這裡被擊中的時間肯定更早!
可是校園廣播電台就在生活中心裡!如果活動中心一早就被摧毀了,剛纔的廣播又是哪裡來的?
想到這裡,辛伊荻猛的刹住了腳步,慣性下鬆開了跟多多牽在一起的手。跑在前麵的女孩詫異的迴轉身看向愣愣站在原地的同伴:
“伊荻?怎麼了?你跑不動了嗎?就快到了!”
不遠的地方,已經能看見體育館巨大的輪廓,可能是斷電了,體育館冇有燈光,那些開著的大門裡黑黢黢的,在這無光的夜色中,彷彿張大了嘴的獸。
不安夾雜著說不清緣由的悲傷成倍襲來,可她又不知如何描述,麵對同伴的催促和拉扯,她隻能一個勁兒搖頭,眼淚不受控製的落下來。
“伊荻!快點!我不等你了!”
“不能去…多多,不能去!”
“你在說什麼呀!終點就在眼前了!”
辛伊荻隻覺得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,甩開同伴伸來的手,不自覺的又後退了一步:上次聽見這句話,是三天前在體能測驗的跑道上,她跑不動了,在上一輪結束了測驗的聶朵來陪她,當時她就說了這句話。
絕不是巧合!“終點”兩個字放在現在這個處境裡,既不合邏輯,也不合時宜。
“不對,一定還有彆的去處!”
這樣說著,辛伊荻四下觀望,圖書館就在她右手邊,這是一座仿歐式的建築,主樓頂上佇著一台巨大的鐘盤,當她的目光觸到中盤的時候,擒淚的眸子時間瞪大了——時針指著4,分針正在3和4之間,4點17分!
她又顫抖著把手機拿出來看,時間同樣是4點17分!
而她也清楚的記得,前一晚她從噩夢中驚醒,也是4點17分,因為響動太大,溪子被她吵醒了,所以才迷迷糊糊的安慰她。
時間暫停了,從她被熱醒開始,就暫停了!
似是放棄了同她爭辯,聶朵甩開她的手,獨自往體育館去。辛伊荻愣愣的看著她的背影,片刻後,瘋了似的衝上去攔住她:
“不能去!這裡不對勁!所有的事情都不對勁…”
話音未落,她看見聶朵猛地睜大了眼睛,抬手捂著嘴巴,她順著聶朵的目光回頭看去,便見一大塊碎片從天空墜落,說話間便砸在了體育館上,張著嘴的怪獸消失了,夜色裡隻剩下一片漫天的煙塵。
“伊荻…”
這邊還冇從震驚裡緩過神來,聽見聶朵喚她,辛伊荻回過眼,隻見聶朵的身影直直跪向地麵,身子也慢慢彎下去,露出背上紮著的一截透明碎片。
“伊荻…伊荻我好冷…”
雖然冇有見到一滴血,但聶朵的身子很快便涼透了,變得像石頭一樣堅硬,而她的皮膚也開始變得透明,血管與經脈漸漸清晰,鮮血從紅迅速變藍,然後停止了流動,就像這個世界一樣,永遠的停止了轉動。
而這還不是終結。
就像看電視的顯示屏出現了故障,辛伊荻隻覺得視線一陣恍惚閃爍,待到穩定時,她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淡化——臂彎裡同伴的身軀,崩塌燃燒的建築廢墟,還有不斷碎裂隕落的夜空,最終都被無邊的灰白色取代。
滿眼的灰白色冇有邊界,也冇有光影,空間這個概念,此刻似乎也失去了意義,辛伊荻正不知何去何從,便聽冇有感情的女聲響起:
“清除計劃執行進度100%,倖存人員請在原地等待撤離。第二次空間克隆實驗,失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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